徐笙正在屋子里收拾着东西，她箱笼多，还特意给季以遥腾出来一个给他装书用。
徐笙忽地将手中正在折的衣裳搁在床上，“三郎，分家文书办下来还需得几日，这几日我们暂留在这儿，那过几日呢……”
季以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，他轻描淡写地道：“我记得村口还有处废弃的茅屋，我们如今手上还有些银钱，不如托村长买下那处，重起一座房子就成。”
他又想到什么，顿了顿，“在起房子时，我们付给大婶娘些银子继续住季家也不是不可。”
“可是郎君……”徐笙手指纠结地抓在一起，“我倒是有个其他想法。”
“什么想法。”
“郎君要去县学里念书，我若要刺绣卖钱，也得去县里，总是麻烦大表哥也不太好。索性我想着，咱现在也没个住处，不如搬去县城里？”
季以遥微微有些吃惊，他倒是没想过徐笙有着这般想法，他停下手中的动作，轻轻抚摸一下鼻尖。
“笙娘要去县城里安家？不论银钱的事，你可舍得岳父岳母他们？若去县城，路途遥远，怕是难得回家几趟。”
以往时，季家并未多拘着媳妇，娘家离得近的，也准允她们时常家去。
“可我已经嫁给郎君了……若是日后郎君高中，我照样随着郎君走，照样会离远。”
徐笙面色沉静此番设想她已思考过许多次，自从分家之事落定之后，这念头就在她脑海中翻滚来翻滚去。
季以遥望了望窗外的耐冬花，旁的树木叶子都在掉落的时候，它反而还生出新芽。
再过几月，这树耐冬便又要开花。季以遥想着从前在一树白花下奋笔疾书的场景，窗外送来幽香、屋内盈着的是墨香，间或有一二瓣花朵翩翩然跌落在他的书页上……今年他或许是见不着了。
季以遥周身的氛围变得低落几分，徐笙瞧出来了，她走上前去拉住季以遥的手，她不知道郎君突然伤感什么，还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想法不满意。
“郎君若是不愿，那我们就在村子里起房子吧。”
季以遥睫羽轻轻颤动，唇角勾出一个弧度，徐笙在其中看到了些自嘲意味，“你倒是信我，大婶娘他们也说过，我得罪权贵，怕是这辈子也考不上了，如此，你还要去县里安家？”
“我怎么会不相信郎君？郎君是有真才实干的，一定能考上！”
徐笙瘪起嘴角，脸上堆起些绯色。
这是气的。
她气季家大房如此低看季以遥，她为季以遥鸣不平。
“郎君可还记得祥嫂子说的话？我如今倒宁愿她说的是真的，只是得罪了这届来此的考官，那下届就定还是有希望的！”
小娘子举在胸前的手握紧，面上多有不忿。
季以遥生出些好笑，长手揽过小娘子，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柔磨蹭，发丝毛毛的绒感蹭过肌肤，带来丝丝痒意，这股子痒意顺着肌肤，直直渗入他的心里。
“那便依你，我手上也攒了几本书，应当能卖些银子。等过几日分家文书下来，我们便都去县里。”
季以遥心里盘算着，分家文书快的话也就两三日，那他还得去寻两辆马车，一辆装东西，一辆载人。
两日后，村长亲自送来分家文书。不过薄薄的一张纸，就将季家泾渭分明地一分为二。
早在村长上门时，季四郎便有眼力见儿地去寻季以遥已经谈好的马车，不多会儿功夫，两匹马拉着两架青篷布车辆，停在了季家门口。
村子里少见马，更别说还是两匹。几乎是季四郎从马车辕上蹦下的一瞬间，周遭便围满了人。
“看来这季家二房也没想的那么差呀？还有钱赁马车呢，瞧瞧这两匹大马，这得多少银子呀？”
“季家二房不先在村子里起房子，这赁马车来是作甚？”
村人议论纷纷，言语中甚是疑惑。
季家院子的人，也是一头雾水。
“三郎，你，你这是作甚？”
吴氏不安的用脚在地上磨了磨，仰起头眼中含着希冀。她原以为就算是分家，季以遥他们也是在村子里，再怎么着也离得近，可眼下瞧着并不是如此。
“奶，我们商量过了，为着我在县学念书和笙娘卖绣品，我们就去县城里头租个房子。反正在村子里也得重新起，省得麻烦。”
“这怎么是麻烦呢？你起房子花钱，那都是自己的，你去租别人的，最后可什么都没有啊。再说，那县城里租房子，得多贵啊？”
这几日的天阴雨不断，季以遥抬头看着缓慢越过小别山的灰黑色云彩，才又直视着吴氏眼睛。
“奶，我知道，我得罪了权贵，或是这辈子考功名无望，你希望我留在村子里守着一亩三分地安生过日子。可我苦读十余载，这个结果，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季以遥的语气平平，却叫人清楚地听出他平淡语气深藏下的不甘心。吴氏眼睛酸胀，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只好默默退到一边。
没人再拦住他们。即使季老二和穆氏事先也不知情，在季以遥说出这话后，也不再有异议。特别是穆氏，面上竟还带着欣慰。
“等着吧，他们最多在县城里带上俩月，就得灰溜溜地回来，县里哪是我们这种农村人好待的……”
陈氏手中捧着一把瓜子，拈起一粒送入口，而后将瓜子皮朝斜前方呸地一声，吐出老远去。
马蹄高高扬起，一脚踏入土路上积水的小坑，向四周溅起水花。车厢头悬挂的铃铛声，随着马车晃动响起清脆的声音，这声音穿过整个村子，在村头停过片刻后，铃声再次响起，较之方才要急促不少，直至远去，再也听不着。
小别山顶上的一片乌云飘过，一轮圆日竟悄然地出现在山头，晨光微熹，普照大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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