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延霆的绝笔
啊玉推开律师事务所玻璃门时，雨丝正斜斜地织在梧桐叶上。接待台后的绿萝垂着水珠，像极了钟华ICU里那台呼吸机的冷凝管——他盯着那东西看了整整七天，直到钟华的睫毛在"最想感谢的人"那句稿子里颤了颤。
"陈律师。"他扯了扯湿透的衬衫领口，袖口还沾着藏区带回的酥油味。三天前从雪山下来时，钟华的转经筒红绳缠在了他手腕上，此刻那道浅红勒痕还印在皮肤里。
陈律师推来的紫檀木盒泛着冷光。"顾先生上周在狱中过世了。"律师的金笔在文件上顿了顿，"肝癌晚期，拒绝治疗。这是他指定转交的遗物。"
啊玉的指尖刚碰到木盒搭扣，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顾延霆的情景。那是在法院门口，男人穿着囚服，银框眼镜后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。"纵火案的证据链太完美了。"他当时笑了笑，金丝眼镜滑到鼻尖，"完美得像有人精心搭的积木。"
木盒里只有一本烫金笔记本，翻开时掉出半张照片——是顾延霆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影，背景是顾氏集团的顶楼露台。女人戴着宽檐帽，只能看见露在帽檐外的银灰色发尾，和林婉清寄来的巴黎街拍照里，给难民递毛毯的那个背影惊人地相似。
"遗书在最后一页。"陈律师起身倒了杯热水，"顾先生要求您单独阅读。"
啊玉翻到笔记本末页，顾延霆的字迹比庭审记录里潦草得多，墨水洇透了纸背：
"当你看到这封信时，我大概已经在赎罪的路上了。三年前那个雨夜，我在纵火现场看到了不该看的人。钟华父亲的死，不是意外——他发现了顾氏用残次建材建廉租房的秘密。"
钢笔突然在指间打滑。啊玉想起钟华在ICU里戴着氧气面罩，气若游丝地说："我爸临终前总说，顾延霆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具尸体。"
"视频藏在笔记本夹层。"遗书的最后一行墨迹发深，像是反复描过，"保护好钟华。有些黑暗，总要有人举着光走到底。"
啊玉捏着笔记本的手指开始发抖。他记得警方通报里说，纵火现场监控在火灾中完全损毁；记得顾延霆当庭认罪时，钟华突然冲出旁听席，被法警按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；记得自己在看守所外等林婉清时，她隔着铁栅栏塞给他的手帕，上面绣着三枚交错的银杏叶。
夹层里果然藏着个微型U盘，金属外壳被磨得发亮。啊玉冲到律所的电脑前，插入U盘的瞬间，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瞳孔里——画面抖得厉害，显然是偷拍的。
监控时间显示是三年前的11月17日，正是钟华父亲办公室起火的那晚。镜头先拍到顾延霆站在走廊尽头，手里攥着份文件，领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突然，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从火场冲出来，帽檐压得很低，手里的汽油桶还在滴液。
"顾总怎么亲自来了？"女人的声音经过处理，却让啊玉的后颈猛地窜起一阵寒意——这声音他在无数个顾氏集团的宣传片里听过，是顾延霆那位名义上的助理，实际上的远房表妹顾曼柔。
"你不该杀他。"顾延霆的声音在发抖，"他手里的检测报告，我已经拿到了。"
"拿到又怎样？"女人轻笑一声，将什么东西塞进顾延霆口袋，"现在这包汽油，你的指纹。还有走廊监控拍到你进过办公室——表哥，你说警方会信谁？"
画面突然剧烈晃动，接着陷入一片漆黑。最后传来的是顾延霆的闷哼，和女人踩着碎玻璃离开的脚步声。
啊玉猛地按下暂停键，放大画面右下角——女人转身时，风衣下摆被风吹起，露出脚踝上的刺青，是朵半开的白玫瑰。这个刺青，他在林婉清的公益活动合照里见过，当时她穿着短裤，正给非洲儿童系鞋带。
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，是医院的号码。啊玉几乎是扑过去接的："钟华怎么样？"
"病人情绪很不稳定。"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，"她刚才看到顾延霆去世的新闻，拔掉输液管说要去发布会..."
啊玉抓起U盘就往外跑，雨又大了起来。他冲进医院电梯时，看见玻璃映出自己的脸——眼眶通红，下巴上的胡茬沾着雨水，像极了三年前在火灾现场外，被警察拦住的那个凌晨。
钟华正坐在病床上系鞋带，病号服的袖子空荡荡的——她在泥石流里为了护着采访本，左臂被石块砸成了骨裂。"我要去开新闻发布会。"她抬头时，啊玉发现她眼睛里布满血丝，"我爸的死因，不能就这么算了。"
"我有证据。"啊玉将U盘塞进她手心，金属外壳烫得像团火，"顾延霆不是真凶。"
钟华的指尖触到U盘的瞬间，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她想起昨天在ICU醒来时，啊玉趴在床边睡着了，手机屏幕亮着，是林婉清发来的消息："巴黎的银杏黄了，像极了那年酒会你掉的那片标本。"
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，像极了三年前火灾现场的爆裂声。钟华突然抓住啊玉的手腕，指腹划过他手腕上那道被玻璃划伤的旧疤——那是他当年冲进火场救她时留下的。
"帮我准备直播设备。"她突然笑了，眼角却滚下泪来，"有些真相，该见光了。"
啊玉看着她从枕头下摸出支录音笔，正是上次发布会遗落在现场的那支。"这是我爸生前常用来采访的。"她按下播放键，里面传出钟华父亲的声音，带着电流的杂音："顾氏的建材检测报告，我放在..."
录音突然被一阵撞击声打断。啊玉想起顾延霆遗书上的话，突然明白——这场横跨三年的阴谋里，每个人都在举着自己的微光，试图照亮彼此脚下的路。
他掏出手机给林婉清发消息，输入框删删改改，最后只发了张照片：是钟华正在调试直播设备的侧影，窗外的雨幕里，隐约能看见初生的彩虹。
发送成功的瞬间，啊玉听见钟华轻声说："你看，雨要停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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