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安宁平静地望着对方：“可以，但你得跟我立一个字据，写明何时归还银子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还怕我不还银子不成？”
“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等我借银子，不能让旁人知晓，也不肯写字据，江关，你原本就没想还。上回借的五两银子，算我送给你的，不用你还了。今日你若是要借银子，须得先立字据按手印。”
罗关理直气壮地质问：“江安宁，你都这么有钱了，也不肯帮一下同族的兄弟，你还有没有良心？”
江安宁实在不愿同这种人渣交流，他耐着性子道：“我再有钱，也都是我辛辛苦苦挣的。你若是不肯立字据，便算了罢。”
说完，江安宁侧身经过罗关，往前走去。
江关一把抓住江安宁的胳膊，另一只手去扯他系在腰上的钱袋子。
江安宁两只手抓紧钱袋子，毫不相让。他知道，若是这回让江关得逞，还有下回，再下回，往后只要江关赌输了，便会来找他拿银子。到时候，他就真成了江关的钱袋子。
不行，他努力挣钱是为了让妻儿过上好日子，可不能任凭江关这个混蛋拿捏。
江关见江安宁紧紧护着钱袋子，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，狠狠地砸向江安宁的后脑勺。“嘭”一声闷响，江安宁脚步不稳，身子摇晃了几下。但双手仍抓紧钱袋子。
江关扯了一下，见他不松手，一脚把江安宁踢下山坡。
江安宁从山坡滚下来，躺在山脚晕了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只觉得头很沉，很冷。他记得儿时的一个冬天，他穿着棉衣，不小心掉进水洼里。棉花吸足了水，很重，他吃力地爬起来。风一吹，冷得他浑身颤抖。
他现在觉得身体特别沉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，比儿时那件浸湿了的棉衣重得多。沉得像灌了铅，又很冷，冷得像掉进了冰窟。
江安宁眼皮抽搐，他用尽全力睁开眼，眼前一片模糊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只发出轻微的“嘶”声。这是要死了吗？
妻儿在家里等着他回去，他不想死。
他的妻子，是整个水江村……不，是他在这世上见过最美的女子，是他看第一眼就心动的人。
长女江姜乖巧孝顺。次子江启记忆力强，别的孩子读十遍八遍仍不一定能记得的文章，他读三遍就记得差不多了。是个读书的好苗子。小女才四岁，却已开始学针线活。
然而，江姜太过单纯，将来恐遭小人陷害。江启读书需要昂贵的束修（学费）。江枝才刚刚学会拿剪刀，学刺绣没那么简单，悟性高且肯努力的，也要学个三五载才达到初级水平。
他不能死，他若是死了，所有的重担都将落在他的妻身上。她那么娇柔害羞的一个人啊，人多的时候连说话都会脸红，她如何承担得起整个家庭的责任？
他正当壮年，身体健康，事业顺利，家庭美满，他真的不想死。
路过的村民把江安宁抬回家。临死之前，江安宁听见妻儿焦急的谈话声和哭泣声，他顺着声音望过去，努力想看清妻子的模样，可视线一片模糊。
他好恨。他不信神，可此刻，他祈祷罗关像他一样，绝望地，慢慢地死去。
江关站在悬崖边缘，笑得面目狰狞：“想要我死，没那么容易。你们谁敢过来？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！”
打手首领平静地望着江关，他在等待时机。
突然，他将手中的匕首，朝江关的方向用力一扔，匕首迎着风直刺江关的右眼。
江关眼睁睁地看着刀尖快速放大，他想要躲避时，已经来不及了。
他听见了匕首插进眼球时的“噗嗤”声。
江关的双手在空中乱抓，发出杀猪般绝望的惨叫声：“啊——”
打手首领向其中一个打工使了个眼色，那打手抬起脚干脆利落地把江关踹下去。
悬崖下传来江关的惨叫声，回音久久不停。
打手首领伸出食指掏了掏耳朵，皱眉道：“吵死了。”
继而甩甩头：“收工，回去了。”
“跟着这杂碎兜了个圈，才把他逼到悬崖，累死我了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这混蛋跑得真快，我差点没跟上。”
“他总算死了，我们可以收工了。”
打手们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而被踹下悬崖的江关，被树枝挡了一下，又继续往下掉，最后重重地落在一堆杂草旁。
他仰面躺在地上，动弹不得。血不停地流，他感到越来越冷，身体却越来越沉。像是有人把他拖往黝暗而冰冷的深潭。
他不想死，他想喊“救命”，喉咙里却只发出模糊不清的骨碌声。
……
水江村的不少村民，看见七、八个打手，手持匕首或木棒，一路上喊打喊杀地，追着江关进了山。
接着罗婆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，边哭边喊：“族长，救命啊！要出人命了！”
围观的村民，多多少少地遭受过罗婆子一家的欺凌，见此情境，又害怕又兴奋，纷纷议论起来。
“这么多人围堵他一个，怕是活不成了。”
“就算不死，也只会剩半条命。”
“活该，谁让他作恶多端。”
“要我说，死了才好。他这样的人活着只会害人。”
罗婆子来到族长的住处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族长，哭着求族长把同族的男丁招集过来，一起上山救人。
被召唤来的江氏族人，一听说是赌坊的打手来逼债，都露出不情愿的神情。
有些直性子的，还责怪罗婆子给他们添麻烦。就她儿子的命是命，别人的命不是命吗？
虽说江关是同族的族人，但对方是一群为非作歹的坏蛋，杀人不眨眼的那种。
罗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双手拍打着地面，呼天抢地地指责族人没有同情心，眼看着他儿子要被打死了，也不肯搭把手。
她把冒着生命危险去搭救她儿子的事，说成搭把手那么简单，如此不懂得感恩，在场的所有族人，都露出不悦的神情。
又过去一个时辰，这时候江关已然被逼到悬崖边缘，大伙才在族长的组织下，拿着锄头或扁担，磨磨蹭蹭地上山寻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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