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远地看见顾白家炊烟袅袅，应该是有人在的。
向汀一敲门，是顾白来开的，他身上系了个破破烂烂的围裙，应该是在做饭。
“恭喜你呀，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哦！”向汀一笑得灿烂，把手里的邮件递给他。
少年的眼睛一瞬间亮了，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，但平时都低垂着眼角，看起来毫无生气，突然一下眼角上扬，向汀一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欣喜。
“小白，你爸妈在吗？”李劲问道。
听到这话，男生的表情又暗沉了下来，恢复了以前的模样：“我爸在，我妈出去了，你们坐一下，我去叫他。”
顾仕周穿了个背心，耷拉着拖鞋从里屋出来，缺了一只胳膊使他看起来重心有点偏移。
顾白把通知书放到了那台老电视上面，就继续做饭去了。
农村的房子也不讲究什么客厅厨房，只隔了一道没有门的门框，向汀一看见他在熟练地烧火炒菜。
“老顾，我们今天过来是恭喜你的呀，顾白这孩子可太争气了，考上了一中啊，我们村好几年没有读书这么攒劲的娃了。”
顾仕周想了半天才想起来，昨天向汀一来的时候说过这事。“咋滴，考上高中村里能给奖钱？”男人一脸不屑，丝毫没有为儿子高兴的情绪。
李劲没有理会他的嘲讽，依然和善地说：“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开学了，我们就是来看看孩子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。”
“开个屁的学，帮助？你们供他上学差不多！”
“顾叔叔，高中的学费也不贵，贫困家庭还可以申请补助，您不用担心。”向汀一也耐心地解释。
顾仕周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：“哈哈，不贵，你们城里人当然觉得不贵，吃饭住宿不要钱吗？老子哪来那么多的钱供他读书。”
“不能这么想啊老顾，再穷不能穷教育啊，顾白成绩这么好，肯定能考上大学，以后出来挣的就是高工资，你们家里就不愁了啊！”李劲说道。
“还上大学？老子卖血供他吗？你们就别特么多管闲事了，过几天他舅就带他去工地打工了，上个屁的学，不如挣钱实在。”
向汀一听到这话简直要气炸了：“怎么会有你这种爹啊，自己孩子成绩那么好不让上学，还让人家去工地，你自己咋不去呢？”
这句话瞬间戳到了顾爸的痛处，“砰”地一声，他把茶杯摔的粉碎，碎片就在向汀一脚下炸开，小腿上的血痕冒了出来。
李劲也冒火了：“你干什么？你还想打人吗？”
“你他妈算哪根葱到老子家里来嚣张，别以为你是个女的老子就不敢动手。”顾仕周径直向着向汀一喊道。
她此刻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泼皮无赖四个字，她没管腿上的伤口，站起来踩着碎瓷片，又朝顾仕周的方向走了一步。
“你有种动我一下试试。”女孩冷静开口，眼睛却狠狠地瞪住眼前的男人，没有丝毫惧意。
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乖顺的女孩子竟然用这么凶狠的眼神瞪着他，顾仕周也愣了一下。
“你们别吵了，我不想读书了……”
向汀一猛地回头看下站在门框下的少年。
她有些难以置信，他看到通知书的那一刻，明明那么开心，为什么又要说不想读书？
向汀一坚信他心中一定有别的隐情，还没来得及开口，李劲就出了声。
“小白，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妈一个人干活，但你不能只读个初中就算了呀，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，没有文化是不行的啊！”他的语气非常真诚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顾爸倒是不再开腔，可能觉得反正他儿子也说了不去念书，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
“小白，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，钱的事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，不要放弃自己的前途。”
李劲言辞恳切，说完便拉着向汀一出了门。
出来以后，二人都沉默了很久，向汀一在想自己是不是又犯了跟上次一样的错误，非要把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强加给别人。
可是她看的分明，那一秒男生张扬的神色。
半晌，终于开口：“劲哥，真的是我们多管闲事吗？”
“汀一，你也觉得读书对他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吗？”
“以前我觉得读书对于每个孩子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，这样轻易得来的机会似乎很多人都不会珍惜，也包括我自己。
中学时代念书都是被父母逼着的，可是进大学以后，我觉得那是个超级快乐的天堂。
在那里我可以学文化、明事理、交好友、发展个性，可以自由地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人。
可能是这样的生活太美好了，如果顾白他不能体验的话，我觉得会很遗憾。”
“是啊，我们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大，这村里的哪个孩子又何尝不好奇不向往呢。”
“就说顾白吧，他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也还可以，那时候他爸还不是这样的。”李劲的语气里，听得出来浓烈的惋惜。
“后来他爸出了事，那时候，他读三年级吧我记得，就辍学了，灶台高的孩子，天天下地干活。
看着人家家孩子去上学，也眼馋，就问他妈，妈，我啥时候能回学校去呀？我们班同学都升四年级了。
他一问，他妈就哭，后来耽搁了两年，眼见孩子越来越大，他妈在村里、娘家到处借钱，才又让他回了学校。
李劲从包里掏出烟来点燃，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避开向汀一抽烟。
“所以啊汀一，我们没有多管闲事，我们是村干部。我们管的本身就是每家每户的闲事。
读书或者挣钱，对于村里人来讲都是大事，他们如果有问题，我们要去了解，要去帮助，这是我们的责任。”
向汀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，听着李劲絮絮叨叨的言语，她感觉到心里一阵揪紧。
那个稚嫩的想要回到学校和小伙伴一起上学的小孩，是经历了多少，才成长为如今这样清瘦而又阴郁的模样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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